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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0 章(——他会不会也跟着碎掉。...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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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</p>

潮澜河冬季的清晨白茫茫一片,从山峦间拥簇过来的雾岚像云朵般悬浮流动,推开盘旋着祥云仙鹤纹样的窗棂,居高临下,能见远处祭司殿高高的塔顶,被雪覆盖得只剩一个尖角,三五堆叠,像雪地里长出来的几道冰棱。</p>

殿内一时太过安静,宋汾顶着这要命的压力,却得不到一句准话,上下牙齿无声磕碰了下,脑子里那句“不是吧”越转越清晰,最后几乎写在了那张风流散漫惯了的脸上。</p>

他搞不懂。</p>

这有什么好犹豫的。</p>

手一挥,流霜箭矢横渡虚空,箭尖遥遥对准他的眉心,都不用说任何一个字,他立马偃旗息鼓,所有的疑云猜测不攻自破。</p>

可是他僵立在原地这么久,江承函并没有否认。</p>

长久的沉寂后,江承函眼神从卷上挪开,掀了掀眼皮,样子说不出的清冷无暇:“五世家二十宗门,哪一家猜出的这件事?或者,谁擅闯了小殿,到了流霜箭矢。”</p>

他语调不急,听不出动怒的意思,询问也不像要秋后算账,而是陈述某种既定的事实。</p>

这就是直接承认的意思。</p>

宋汾心头梗了梗,他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下,再开口时,声音有种不正常的哑:“为什么?你疯了?——你到底怎么想的啊。”</p>

顾不上僭越不僭越,他提高了音量:“你是神主……那可是流霜箭矢!”</p>

江承函手指指节抵着桌面,稍用了几分力,随着这几声疑惑至极的质问,睫毛沉落,时光一跃,像是骤然回到多年前。</p>

彼时,他与楚明姣才成婚没多久。</p>

有关神灵的一切在外人眼中处处都是禁忌,神秘无比,可事实上,江承函的生活乏味枯燥到极点。</p>

他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在神主殿,深潭与禁区间辗转,处理各种棘手的事件,必要的时候,甚至需要于千万双眼睛下露面,当个平抚一切的“定海神针”。</p>

这也注定了他骨子里的单调无。</p>

楚明姣不一样,她朋多得很,山海界五世家二十宗门,她走到哪里都有的花样,热烈烂漫,无拘无束。</p>

江承函与她成婚后,并没有约束这种天性,她常常一早就不见人,大晚上才回来,或者晚上都不回来,只是通过联络玉简,醉醺醺地联系他,说晚上不回去了。</p>

饶是江承函这种本不该有情绪的存在,心绪都能被她搅得稀巴烂,捏着玉简生生气得不想再理她,再低头,摞成小山的奏疏一个字是都不进去了。</p>

楚明姣就是有这种本事。</p>

这些都还不是最能挑动江承函神经的,身为本命剑剑主,她提升自我的方式残酷惨烈,往往是在激烈厮杀中有所领悟破境,这要换做是别人,可能还稍微注意一点。</p>

可楚明姣是谁啊,她和本命剑就是天定的搭档,这人一出剑,就完全变了个样子。</p>

她还喜欢越级挑战。</p>

往往酣畅淋漓打过一场后,她着满身的伤,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愁恼。</p>

江承函每次到这些伤的反应都不算好,他也不恼她,就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,要命的是,后面短则十天半个月,长则几个月,她都被神主殿下得牢牢的,只能在潮澜河养伤,别想再出门干什么事。</p>

那种滋味可真的是,无聊死了。</p>

后面她就灵机一转,每回受了伤,总一如既往和江承函报平安,再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回家,自己要不就悄悄摸回楚家,要么在各路朋家里借住,再要么就直接在外面酒楼待几天。</p>

一般无伤大雅的伤,用过伤药后养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,她这个时候再慢慢悠悠回神主殿。</p>

几次之后,还是被江承函从手腕上没消退干净的淤青擦伤,才长好还没完全能行动自如的各处骨头与关节上出了端倪。</p>

他皱眉,冷着眼她,楚明姣与他对视片刻,心虚了,咳一声,将伤痕藏起来,一边嘀咕那药怎么回事这次恢复怎么这么慢,一面托腮对他道:“我没事的,那本命剑就是这样的嘛,我不能因为受伤和疼,就一辈子龟缩起来不修炼啊。”</p>

她心向剑道之巅,剑之所指,无可匹敌。</p>

三界的神后,绝不是她的理想。</p>

江承函尊重她,理解她,不愿束缚她,很长一段时间,都着这姑娘风里来雨里去的横冲直撞,荆棘般放肆生长。</p>

只是每次,他从汀墨口中听到楚明姣又与谁比试,受了怎样的伤,再过一会,听她在玉简那边扯着蹩脚的借口说今夜又不回去了,要在朋家住几日玩几日时,还是会忍耐地闭下眼,心口一窒。</p>

需要在原地顿一顿,才能配合她完成拙劣的谎言。</p>

可往后两三天,什么心如止水,淡然从容,还是会被逐一打破,开始心不在焉,走神,止不住的担心如疯长的藤蔓般缠绕上来。</p>

本命剑的凶险程度人尽皆知,越到后面,越需要突破极限。</p>

楚明姣开始接连受重伤。</p>

每次宋玢意识到事态兜不住了,情况危急时,会火急火燎地和汀墨联系,他不敢直接和江承函说这种事,只能旁敲侧击让他赶快来接人,这边通知完,再叹息着去另一边与楚明姣对战的人的情况。</p>

一般来说,对面也是奄奄一息,需要叫家人紧急疗伤的状况。</p>

江承函好几次连神主朝服都没来得及换,就直接震碎空间去了他们对战的地方。到的时候,见楚明姣倒在血泊中,宋玢等好守在一边,连碰都不敢多碰一下的样子,神力微滞,而后沸腾。</p>

他将楚明姣抱起来,回禁区的路上,频频去她寡白的脸,感觉自己在抱着一捧濒临死亡的花。</p>

她那么顽强,又那么脆弱,眼睛一闭上,好像永远不会再醒过来。</p>

那样危及生命的重伤,她至少需要修养四五日才能缓慢苏醒,可这人就是记吃不记打,一旦好转,就开始四处晃荡,再一本命剑,她甚至能喜笑颜开,笑盈盈地凑到他眼下,甜乎乎地嚷:“我本命剑突破啦。”</p>

那一刻,江承函真觉得。</p>

天底下就没有比楚家二姑娘更叫人操心的。</p>

她好了伤疤忘了疼,在诸多天骄冲刺山巅时,也开始激流勇进,频频冲刺挑战。</p>

她先是挑战各种少主,后面又请战各家的长老们,她人缘好,性格好,这要是以前,大家都会给这个面子,可随着本命剑越发凌厉,与她对战的人基本都不会再来第二回,太惨了,太痛了,那都不是伤筋动骨的事,那是一旦没控制好,命在不在都不好说。</p>

哦。打得狠了,还有极大可能承受神主殿下的冷脸。</p>

楚明姣也知道这些,她开始另辟蹊径,胆大包天地冲进各种因为过于危险而被封印的小世界和秘境中,跃跃欲试地往最深处挺进,这对秘境中那些曾经闪耀一个时代的“前辈们”来说,简直就是不可容忍的挑衅。</p>

她浑然不在意这些,这个秘境进,那个秘境出,乐此不疲。</p>

那个时候,本命剑已经很强了,正儿经打的话,即便是五大家的家主,也不是没有一击之力。</p>

提心吊胆二人组里的楚南浔先放下了心,觉得现在是天高任鸟飞的时候了,至少不必担心她的安危了。</p>

楚明姣确实也叫人过了一段叫人安生的日子。</p>

直到那年盛夏,楚明姣进了个荒废了许多年的古老密室,她进去也不找东西,直接奔着最终点的决断剑阵开打。</p>

说来也是巧合,那剑阵不是个人剑阵,是当时那个年代的名满天下的剑者联手设置的东西,很有攻击性,当年进秘境的年轻人都得到了长辈们的提醒,远远地避开了它,导致它的力量长存,一点也没被消耗掉。</p>

攻击性强的剑阵与攻击性强的本命剑一对撞,立马一发不可收拾。</p>

激斗正酣,剑阵怕楚明姣临阵脱逃,直接关了秘境出入口,从天地中消失,她正在兴头上,也不怕,本命剑出鞘横扫,与剑阵硬碰硬擦着边来。</p>

那一战持续了很久。</p>

谁也联系不上楚明姣,联络玉简亮起来,才冒出点光就直接熄灭了,灵力如此,神力亦如此。</p>

她像是陷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时空。</p>

起初,江承函以为是二姑娘又在外面忘乎所以了,没想着着家,接连五次玉简联系不上人,他压着被她零星挑起来的一点火星,在深夜拜访了楚南浔。</p>

楚家侍从恭敬地端上热茶,他才捧起来没抿一口,就眼见着所有他交给楚明姣的护身符,咒术与灵器逐一炸开,黯淡,像一团火发挥出了所有的热量,烧到最后悄无声息熄灭了。</p>

这意味着楚明姣陷入了生死危机,被动到需要靠这些东西自发自动地炸开,才能短暂护着她一会,此时此刻,她人可能已经陷入昏迷中。</p>

楚南浔拍桌霍的起身。</p>

茶盏里滚热的水翻涌出来,溅了江承函满手背,他像是那一刹那被烫到骨髓深处了似的,眼睑猛抬,指尖无意识颤抖了下。</p>

提起那一天,其实山海界很多人都记得清楚。</p>

夜至最浓时,大家要么在深度打坐闭关中,要么已经合衣躺下陷入梦乡,突然间,不知怎么回事,磅礴浩瀚如千层堆浪的神力在夜幕天穹上涌动起来,像一声惊天炸雷,炸得所有人都瞬时惊醒,抬眼望天空。</p>

明明是盛夏,沁雪般的气息却扑面而来。</p>

其实谁都有听说过,神主神念可以铺展千里万里,这话听得多了,但从没遇见过,也就不当一回事。</p>

毕竟想想也知道,一般人都不会闲得没事浪费神识去观察别人,神主日机万里,更不可能。</p>

所以,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头一遭。</p>

说是观察,这还算说得好听了,说得难听点确切点,那就是强行搜查。</p>

先从五大家开始,数不清的长老教习执事惊醒,五大家家主很快步履匆匆出现在天空上,要上去问询发生了什么,被神主殿的神使们一一拦下。</p>

楚滕荣一边打起精神,一边止不住的打哈欠,和另外几家家主议论到一半,听下面的人说,楚家少家主怎么到处发了搜寻令,楚家护卫漫山遍野的找人。</p>

楚滕荣一下子不困了,揪了个人细问,神色马上变了,捏着联络玉简抬脚就走。</p>

那夜不得安宁。</p>

等浩如烟海的神力终于锁定了某一方向,大家见江承函现身。</p>

他立于神殿之上,长发只用银色绸带松松绑着,垂着眼,对一切喧哗与吵闹漠然处之,手掌抬起,落在半空中,一张古朴的弓嗡鸣着悬在身前。</p>

搭弓,上弦,冰蓝色的流霜箭矢流星般迸发,流动的气浪将他雪白的衣袖也拂得如飞鸟般朝前一送。</p>

悄然无声。</p>

一击即中。</p>

火山爆发时的炸裂声浪席卷开,不明所以的人得满眼放光,觉得热闹,可类似五大家家主,少主和资深长老们却得眼瞳微缩,手掌忍不住握紧,下颚微抬。</p>

他们几乎没见江承函亲自出手过。</p>

很难想象,仅凭流霜箭矢一击之力,就居然到了可以强行射穿古灵境之门的程度。</p>

门一破,江承函大步跨进灵境深处,在一堆战斗后的残垣断壁中找到了楚明姣,她的气息只剩游丝般的一线,脉搏跳动接近于无,和那彻底破碎的剑阵几乎是同归于尽了。</p>

只要那剑阵还有一点儿余力。</p>

他现在见到的,就是楚明姣冰凉的尸骨。</p>

这次楚明姣伤得太重了,服用过最好的伤药,再用顶级的灵液滋养,她的状态也没得到明显好转,高烧一直没退,一会儿全身冒冷汗,一会儿肌肤又滚热起来。严重时有痉挛,寒颤,梦呓的情况,恶化迹象很明显。</p>

所有人心知肚明,情况没一发不可收拾下去,全仰仗着江承函用神力护住了她的心脉。</p>

整整十五天,江承函没敢离开一步。</p>

都说神灵无所不能,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。</p>

就像现在,她像破碎的瓷娃娃般躺着,他除了陪着,输送神力,提心吊胆地挨过一个个所谓的“危险期”,做不了别的事。</p>

楚明姣终于悠悠转醒时,一眼就在床前见到了江承函。</p>

神主殿下从来端方持重,仪形洁净如冰雪,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人眼下缀着乌青,面部棱角紧绷,身上写满疲倦与萎靡的样子。</p>

她迟缓地眨了下眼,与他对视,难得发自内心的心虚。</p>

这人……好像要担心坏了。</p>

她转醒第一日,江承函没说什么,默不作声地守着,等后面几天,她有所好转了,也酝酿好说辞,朝他招招手主动表示要说话了,他才拎了把椅子,坐到了床前。</p>

“你要打要骂,都直接来吧,我这次打不还手,骂不还口。”</p>

还没开始呢,她就丢出这么一句,说得好像从前他骂过,打过她一次似的。</p>

“不骂你,也不打你。”</p>

说话时,江承函手指还捏着她伶仃一截手腕,将神力源源不断灌进去,低眸去她:“你说想攀高峰,说本命剑应当如此,为此,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,我都由着你,不曾阻拦管束你。”</p>

楚明姣勾了勾他的手指,磨磨蹭蹭地又去磨他几近呈透明色的腕骨,带着种叫他消气的讨好意味。</p>

“你进秘境前,与我提前说一声,能费多长时间?”</p>

她垂着头不吭声。</p>

江承函皱眉,疲惫至极地摁了下额心,声音又清又低:“我现在一闭上眼,眼前就是那日我找到你时的样子。”</p>

触目惊心,不堪直视。</p>

她全身上下,就没一块完好的肌肤。</p>

他想抱她,都不知道究竟要用怎样的姿势,才能叫她不那么疼。</p>

“这次,你若是真醒不来了。”江承函与她懵懂的,小孩一样,生死都不放心上的眼睛对视,一字一句问:“我要怎么办?”</p>

说实话,这是楚明姣第一次直视他的某种脆弱,才要说话,又讷讷止住,圆溜溜的瞳仁里,有些茫然。</p>

好像也是第一次知道,神灵原来也会有这么无助,惶恐,感到害怕的时候。</p>

楚明姣完全招架不住他这样,立马举手投降,认错与保证,一个都不落下,话说得比唱得都好听。</p>

江承函能不知道她嘛。</p>

再过一段时日,等她又能蹦蹦跳跳去外面打架了,你再问她答应了什么,完蛋,一个字都记不起来。</p>

她太洒脱了,洒脱得好像没有牵挂一样。</p>

楚明姣这次结结实实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,等她情况稳定了,神使们搬了张大的案桌进来,白天,江承函陪无所事事的二姑娘说话,处理这段时日里堆积起来的政务。</p>

夜里,等她睡着了,他就披衣起身,顶着一程程夜露前往藏。</p>

本命剑越到后面越危险,这条路注定如此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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